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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前版:A08版:细品
发布日期:2025年09月20日
家有“莽子”

■ 刘应红

父亲走后,家中陡然静了下来。母亲常常一个人坐在藤椅上,目光凝滞,闷闷不乐,终日陷在悲伤里。为了让母亲走出阴霾,我从友人处抱回一只棕毛小狗。它长得圆滚滚的,走路时肚子几乎蹭着地,憨态可掬。我满心以为母亲会喜欢,谁知她只瞥了一眼,便皱起眉头:“我从来就不喜欢这些猫猫狗狗,看到都讨厌。”

这狗却不知趣,一直摇着尾巴,蹒跚着凑近母亲的脚边。母亲挪开脚,呵斥道:“走开些!”它听不懂,仍是跟前跟后。母亲讨厌它,便随口起了个名字——莽子,意即傻瓜。不过,我们觉得这名儿倒是亲切,于是都叫它“莽子”。

有一天,母亲将一瓶啤酒暂时搁置在地上,转身去取杯子。莽子摇尾而过,尾巴扫到瓶身,玻璃瓶倒地,顿时酒沫四溅。母亲闻声赶来,见状大怒,便去屋外折了一根细藤条要抽它。莽子晓得闯了大祸,伏在地上不敢动弹,只将耳朵贴向脑后。待母亲举起藤条,它却不逃走,只将毛茸茸的尾巴轻轻扫着母亲的裤脚,一双湿漉漉的黑眼睛望着母亲,好像在哀求母亲放它一马。母亲手中的藤条举在半空,始终没有落下。她想了片刻,丢开藤条,叹了口气,便自去取拖把来清理狼藉。莽子见母亲没有打它,便又起身,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她后面。

母亲年岁大了,身上难免有些病痛。有一次,她早上起床觉得头痛,量了体温,有些发热。我便开车送母亲去十里之外的小镇上一个诊所治疗。车子刚发动,莽子不知从何处钻出来,追着车跑。母亲从车窗探出头喝道:“莽子,快回去!”它不但不听,反而跑得更快了。母亲又骂了两声,车子驶出好远了,我以为莽子回去了。不料我们前脚刚进诊所,母亲刚在椅子上坐定,便见莽子“呼哧呼哧”地闯进门来,舌头伸得老长。它四处张望,看到母亲,便疾奔过来,伏在她脚边喘息,一副小孩子的模样。母亲低头看看它,竟破天荒地没有斥责,只轻声嘟囔了一句:“莽子比人还黏人呢。”

真正使母亲对莽子的态度大为转变的,还是一桩小事。那一天,母亲从山上扛了一根枯树枝回家,预备拿去灶间当柴火。树枝虽不重,但她仍弓背扛着,步履蹒跚。莽子本来在场坝上晒太阳,见状忽地跃起,跳上前扑在树枝上。母亲被突然一撞,只得放下树枝,正要发怒,却见莽子衔起那树枝的一头,努力地往屋里拖。它身子矮小,树枝又长,拖起来颇费力气,却一直不肯松口,一路歪歪斜斜地将树枝拖至柴火灶边,方才放下,然后摇着尾巴,回头看母亲。

母亲愣住了,站在那里半晌不动。良久,她走向柴火灶,却不是去拿树枝,而是舀了半碗饭,又特意拌了些肉汁,放在莽子面前。“吃吧。”她的声音还是硬的,但语气已软了许多,“你这个莽子,今天倒是做了件让我感动的事。”

自此以后,母亲虽然还叫它“莽子”,但不再时时训斥它,她吃饭时会扔肉给它,晒太阳时也允许它趴在自己的脚边。莽子似乎也明白母亲态度的转变,跟得越发紧了,成为陪伴母亲的忠实朋友。母亲的脸上,也渐渐地有了笑容,她对我说:“莽子好通人性。”

其实,人与动物的情谊,大抵如此。不需要什么惊天动地的事,只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,那些微不足道的忠诚与陪伴,渐渐融化了一颗冰冷的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