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张泽轩
那是温暖的老家,像一切关中平原上的老屋一样,黑色的油漆大门,土坯砌的墙。院门永远是敞开的,曾祖母穿着藏青色的对襟外衫,坐在高高的枫树下,沐浴着暖暖的阳光,膝盖上放着一个大笸箩,老花镜架在鼻子上,一针一针地织着毛衣。“太奶奶,太奶奶!”不用敲门,我就像一只欢快的小鸟一样飞进了这个暖融融的小院。
“哟,我娃回来了。下面、下面。”太奶奶高兴地放下手中的毛衣针颤巍巍地站起身。
太奶奶擀得面又长又薄又有劲,那是我和太爷爷的最爱。白白的面条冒着热气,撒一层厚厚的辣椒面,拌上嫩绿的小葱花,“哗”地泼上烧得冒着烟的黄灿灿的油,霎时屋子里溢满香气。然后,我和太爷爷一老一少,端着一大一小的碗,圪蹴在门槛上,“吸溜,吸溜”地吃着。太爷爷还时不时地和路过门口的乡亲打招呼,“阿牛他娘,下地回来了?”“他姨,晌午吃的啥”……不一会儿,一大碗面就下去大半,然后,太爷爷的头上就会冒着热气,渗下汗珠,我的脸也红得像苹果。
后来,我进城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,妈妈没有时间擀面,我们吃的是机器压出来的面,泼上再多的油也没有太奶奶擀的面香。我刚一吸溜,妈妈的目光就“嗖”地射过来,吓得我差点噎住。“不文明!”妈妈说我这样吃饭不文雅,没有礼貌。我把同样的话讲给太爷爷听,太爷爷“哈哈哈”地笑着说,“咥个饭咋还那么多讲究?”
太奶奶,我又想你了!
童年的时候,我总会搬着小板凳和太奶奶一起坐在高高的枫树下,支着小脑袋,听太奶奶给我讲那个她讲了无数遍的《寒窑》。
搬到城里去住之后。太奶奶、太爷爷总是每隔上一段日子就会到城里来看我们。太爷爷佝偻着腰,却总是提着很大的筐子,里面装着鸡蛋和各种当季蔬菜。碰上我的生日,太爷爷还会拎着一只鸡或是一只鸭。太奶奶总是颤颤巍巍地跟着太爷爷,手帕里包一些我喜欢吃的糖果。那种很硬的水果糖,因为放的时间久了,纸粘在糖上总要撕扯半天。我开心地扯着太奶奶的宽大衣襟嚷嚷,“再讲一遍《寒窑》,再讲一遍《寒窑》!”在太奶奶絮絮叨叨的讲述中,我的眼前,老院子里那片火红的枫叶又摇曳起来。
再后来,我去了新加坡,到更远的地方留学。临走前,我又回了一趟老院子。那棵枫树在瑟瑟的秋风里摇曳,枫叶一片一片地随风舞蹈。太奶奶还是在树下静静地坐着,眯着眼睛,一针、一针绕啊绕,绕啊绕……绕着永远也绕不完的毛衣。看到我,她颤巍巍地伸出手,我握着她布满茧子的手,轻轻地对她说:“太奶奶,我很快就会回来看您的。”这时,一片枫叶轻轻从树上落下,我赶忙用手接住,紧紧地握着。
那片枫叶,被我带到了新加坡。我时不时地拿出来看一看,就像看到了太奶奶。“想你时你在天边,想你时你在眼前……”
突然,有一天我收到了妈妈的短信,曾祖母走了。那片火红的枫叶夹在书页里显得那样孤单。
回国后,我又站在那棵枫树下。树上的枫叶,依旧火红。
又是秋风起,飞扬的红叶里,又见太奶奶的身影,婆娑的声响中,又听闻太奶奶的絮叨:“决定了就不要后悔……”
是啊!决定做的事情就不要后悔。得往前看!我在远方,很多的岁月,总回想起你,给予我的一切,你给我的梦想,在漂泊岁月让我坚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