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杨广虎
塬上的冬季,因为一场绵绵秋雨快速到来,气温骤降、空气寒冷,所到之处,冷彻肌骨,让人不知所措、防不胜防。
好在三十多年前,我在塬上生活的时候,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半大小子,整天有蛮劲没处使,就像村口强壮的犍牛拴在大槐树上,跟着跟着、奔着奔着、跳着跳着,用初生的犄角去顶陈年坚固的土墙,土没掉几块,自己还受伤,只为发泄沉积的内火。
在我的记忆深处,如果不补课,早早起来,就是给地里拉粪。“庄稼一枝花,全靠粪当家。”塬上世代以农耕为主,对于庄稼、粮食与生俱来亲切,懂得精耕细作,勤劳节俭。由于靠天吃饭,没有水田,积肥所用之粪,一般就是牛粪、猪粪、人粪,还有一些羊粪、鸡粪等,随时用黄土搅拌,拉在离院子不远的自留地田头堆起来,农忙之余、冬季闲暇,就开始“打粪”,就是拿起镢头,一点一点将大块粪土敲碎,冬季寒风迎面而来,粪土坚硬如铁,镢头打在上面感觉冒火就是敲不动,震得人虎口生疼。我喜欢什么也不戴,敲打一场,大汗淋漓,觉得心里畅快、非常舒服。冬季塬上一切都是冰冻坚硬的,下了雪,还很滑,我身穿单衣,脚蹬解放胶鞋,拉上满满一架子车粪土,小跑一样,寒风扎得脸生疼,两个耳朵冻得没有感觉,身子却暖暖的,冒着青春年少的热气,丝毫感受不到寒冷。一般早上六点多起床,来回拉上两个多小时十几趟,九点左右吃饭,饭也就是稀饭、馍和凉调酸辣红萝卜丝。自己敲打粪土,自己用铁锨一下一下装车,然后在肩头套上拉绳,遇到上坡,弓着腰一点一点蜗牛一样爬行,遇到下坡,自己的鞋就是刹车,到了地里,也是一点一点拉,麦苗被雪盖住,有时候露出头来,我尽量避免压坏它,轻轻地,深怕惊扰它,到了地方,去掉车后封板,用两臂使劲用力把架子车顶起,粪土一泻而下,一车粪土就是一个小土堆。粪土一排排、一行行,也很整齐,看着也很有规则和美感。这也成了我对塬上之冬,最深刻的记忆。
“过年”是不可不说的事情。塬上家家都是贴对联、贴窗花、挂灯笼、放鞭炮,用废报纸糊墙,拿高粱秆做顶棚,一切的一切,诉说着丰收的喜悦和发自内心的欢腾。咥好饭、喝好酒、玩好牌,串亲戚,四方走动,互诉衷肠,彼此友好,不分尊卑。我们小孩子,主要是图热闹,装社火、看社火、跟着社火队,游村转队,一天乱转,算是现在的游(研)学或最简单的旅游吧!我装过社火,一天骑在马上,转来转去,不吃不喝,饿上一天,雪厚风冷,累并快乐着。寂寥无声、黑白单色的塬上,因为这里热爱土地和生活的人们,不断变换花样,祭祀祖先、快乐欢腾,让一个塬,也在洁白的雪中显得生动而有活力了。
在这个塬上,先祖创业,世代繁衍,生生不息,到了我们这一代,留下了童年的怀念和青春的记忆,这种人世间的烟火对于一个人来讲,弥足珍贵。人生如此,谁也阻挡不了我对塬上之冬的眷恋,对塬的一往情深,对塬上人的依依不舍。这种深情,是从心灵深处、从根儿上就有的。塬上之冬,一切都睡着了,大雪给塬盖上了大大的、厚厚的被子,从空中无人机拍摄,塬,就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,可爱可亲,让人放心不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