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徐天喜
三两场春雨后,空气湿漉漉的清晨,太阳明亮又光洁。杏花几枝绽于屋前,野花几点葳蕤于草坡。阡陌纵横的地头,黝黑的泥土冒着热气,泛着光的露水滴落在连片麦地的坷垃里,慢慢融化出新草的馨香——在春天里行走,到处的草花或树花,缤纷如画,很是迷人惹眼。但对于我来说,脚下望不到头的麦苗,更会使我难以抗拒,心生欢喜。
我出身农村,对庄稼,特别是对小麦,有着别样的亲近。我家乡属浅丘,土地平旷肥沃,冬季小麦是普遍种植的作物。每年开春后,几番杏花雨,几缕杨柳风,年前还被土坷垃遮掩着的细弱麦苗,倏忽间便遍地葱茏。
鹧鸪声声,菜花茫茫。这些筷子高的麦苗,成片成片地跟随起伏的暖风,齐刷刷地俯仰,呼啦啦地吟唱。记得年少时,午间放学后,我们背着背篓,沿着泥土酥松的土埂,采割青嫩的野草以喂猪喂牛。间隙时,拿出心爱的纸风车,同小伙伴们在土埂上追逐嬉戏。边跑边唱儿歌:“张打铁,李打铁,打把剪刀送姐姐。姐姐留我歇,他不歇,我要回去打小麦。麦子打得多,磨面做馍馍……”玩累了,就坐在地头,感受那一阵一阵的风,从青山脚下吹过来,再从我们身边荡过去,一垄垄碧绿的麦苗,整整齐齐地斜伏下去,又整整齐齐地直立起来,形成此起彼伏的绿色波浪,一直翻滚到天空鸟儿只有豆大影子的天边。带着三月太阳热气的风,在麦垄间窸窸窣窣地穿梭,鲜嫩麦苗的青草气息从鼻尖滑过——那种别致的香,是任何野草都没有的,就连有些花朵的气味也比不了它。
在麦地旁边水田里闹春耕的社员,闻着麦苗的气息,也会偶尔抬起头来,对着连片的青青麦苗打几个望眼,嘴角带着笑意,谈论一番“今年麦苗长势喜人”之类的高兴事。大人们指望麦子早些成熟,并能有个好收成。而我们这些“不知柴米贵”的孩子,更期待麦粒干浆时可燎青麦子吃。当麦穗打苦楝素的时候,我们就会找一个隐秘地带,扯来籽粒胀鼓鼓的青麦穗,在火堆上燎熟了吃,享受火燎青麦软糯清甜的滋味。而到满坝麦地金黄,学校就会放农忙假。我们这些小学生就挎着竹篮,到地头捡麦穗,给家里挣工分。
自然界的春天,五彩缤纷的花朵即便开得再热闹,也只能是点缀或陪衬;而麦苗,虽然不会开出惊艳的花朵,却展现出这个季节震撼心灵的大美。记得早年在成都平原,看到川西坝子望而无涯的春麦,内心深受震撼。后来有几次在北去列车的窗口,遥望没完没了闪过的大平原,蓬勃生长的麦苗,在浩荡春风里翻涌着滚滚浪涛,仿佛万顷一碧的麦苗,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。那样地壮观,那样地宏阔,任何言语都难以描绘。
或许,正因我出身农村,这埋在骨子里深厚的土地情结,已让我的血脉植入了偏爱庄稼的精神密码,因而对麦苗有着特别的情感和偏爱——只要我看见麦苗,心头就会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,就会忍不住在它们身边静静地站一会儿,甚至弯腰仔细观赏它们一番。我总觉得,春麦虽然朴素平凡,但他们蕴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。这,大概就是麦苗的魅力,也是庄稼的魅力所在——游春赏花之余,不妨去庄稼地边,领略一番麦苗独特的景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