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吴跃

当清晨的薄雾还蜷缩在丹江源头的青苔上，我们走进了商南。

商南人说，这里的石头会说话。起初我不信，直到晨雾漫上嶙峋石壁，白龙峡的薄雾在仙人石的旁边织茧，裹着两千年的寂静与轰鸣，这儿果真藏着细碎声响，是马刨泉的叮咚，还是两千年前秦岭留下的叹息？

峡谷像被巨斧劈开的竹简，裂痕里涌动着绿。绝壁上，铁杉枝丫在风里写着狂草，海桐花把香气泼墨般的甩向空中。日头正盛，闲庭漫步着，才转过白龙峡最后一个弯，水声便从岩缝里钻了出来，先是三两滴，继而连成片，最后竟如千军万马般在耳畔擂起鼓来。这鼓点催着人往前赶，偏那石径愈走愈窄，到后来竟要侧身贴着岩壁挪步。前一刻还听着锁龙瀑的咆哮震耳欲聋，拐过“一线天”，忽见三十丈白练自青天垂落，在赭色岩壁上摔得粉碎，恍惚间竟分不清是水珠还是星屑在睫毛上跳踢踏舞。彩虹从三十米高的水幕里破茧而出，浓烈得近乎霸道，特别是中间那道橙红，简直像是把秋天的枫叶都榨成了汁儿，再拌着夕照酿出来的。往下看，谷底散落着十四个碧潭，各有各的精彩。有的深绿如翡翠，潭底沉着整片森林的倒影；有的清可见底，游鱼在卵石上投下的影子，比鱼身还要清晰。岩缝里生着些叫不出名字的蕨类，叶片边缘缀满水珠，像是龙须上未干的晨露。

暮色漫上来了，丹江源头的溶洞吐出几粒萤火。钟乳石在幽蓝微光里舒展身姿，像被定格的深海鱼群。下山时，月亮已经蹲在猴山顶上，背包侧袋的金丝峡地图不知何时被水汽洇湿，墨迹晕染处，恰似一尾游进汉江的锦鲤。峡谷把白昼的光影细细卷起，藏进岩层年轮里，马刨泉的涟漪叠成线装书，彩虹碎片被收进石英的函套，我的裤脚还沾着青龙峡的海桐香——这是秦岭递给长江的情书里，一枚被风揉皱的落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