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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日期:2025年06月28日
记忆里的叮叮糖

■杨靖

忽已盛夏,午后的蝉粘在老榆树上,声嘶力竭地叫嚷。忽闻巷口传来“叮叮——叮叮——”的脆响,像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巷里,撒了一地邻家小妹最爱的银铃铛,脆声回荡,惊得潜入院墙的枝丫颤抖着,落下的几片绿叶晃过一张惊喜的脸庞。不禁嗅鼻,一缕麦芽糖的甜香,穿过二十余载的光阴,猛地撞开记忆的桃木窗。

记忆中,卖糖人总是晃晃悠悠地行走在青石板上,一根摩挲光滑的扁担压出“吱呀吱呀”的声响。卖糖人来自哪里?不得而知。姓甚名啥?也未听闻。打我有记忆以来,周遭已惯于呼他“糖老板”。糖老板喜欢戴着一顶遮阳草帽,经年累月,早已褪成浅米色,边缘也被汗水浸出深色盐渍。帽檐下那张核桃似的脸,藏满细碎的阳光,笑起来,眼角的纹路便成了那田埂上绽放的野菊花,连带着暴晒得黝黑发亮的脖颈,都荡漾着熟稔亲切的褶皱。他的木箱,也已斑驳掉色,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友,绛红漆皮剥落得星星点点,露出底下交错的木纹。凑近一看,缝隙里还沾着点点糖屑,仿佛珍藏的甜蜜童话。

“当啷——”扁担落地的声响比放学铃声还动听。糖老板寻了块阴凉地,先用粗粝的手掌在裤腿蹭去汗水,再弯腰把扁担轻轻搁于老墙根下。直起身时,抬手抹一把额头汗,古铜色的手臂在白布衫下若隐若现,烈日下半眯着眼睛在巷子两头张望。“卖叮叮糖——”沙哑的吆喝声顺着夏日季风,飘进家家户户的耳朵里。

可别小瞧了这声吆喝,它简直是施了魔法的咒语。正在跳皮筋的、摔泥巴炮的、滚铁环的、追蝴蝶的孩子们,瞬间像被磁铁吸住似的,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。跑在最前头的阿伟喘的粗气比“大黄”还响,涨红的脸蛋像地里熟透的番茄。跑在最末的小胖总把凉拖鞋踢得啪嗒响,着急的眼神比玻璃弹珠还透亮。我攥着汗津津的硬币抄近路,把扎着麻花辫儿的娟子甩在某个狭窄的转角。一时间,原本午憩宁静的小巷变得欢喜热闹,惹得“大黄”不甘寂寞地吠叫两声。

“我要敲最大的那块!”“让我先选!”“我先到的,我先选!”嘴馋的孩子争抢不断,但糖老板却已司空见惯。只见他不慌不忙地掀开木箱盖,露出琥珀色的叮叮糖,左手执铁片抵住糖块,右手握紧小铁锤敲出“叮叮当——”的乐章。铁锤与糖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,碎玉般的糖块冒着细密的气孔,像极了堰塘里的鲫鱼吐出的泡泡,在太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。轮到我时,硬币早被攥得发烫。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糖老板铁锤的起落,连呼吸都屏住了,生怕惊飞了即将到手的蜜糖。接过糖块,迫不及待地轻咬一口,酥脆中裹着明媚的夏日暖阳,从舌尖一直甜到了心坎上。

旧时吃叮叮糖的画面总是这样。老墙根下,我们这群小馋猫随意落座。阿伟吃得最利索,小胖急得沾了一嘴糖霜。只有娟子最悠闲,含糖在嘴,哼一段不成调的童谣。那一刻,似乎童谣也是甜甜的味道。而我则把糖块举到眼前,高兴得仿佛握住了盛夏的太阳。

后来小巷的青石板路变了模样,柏油路一直连通大道通往远方。超市替代了肩挑小贩,货架上的巧克力包装得精美漂亮,却再也没了那声能让心跳加速的“叮叮”响。但每当夏风掠过肌肤,记忆里的糖香总会如约而至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