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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前版:A08版:细品
发布日期:2025年07月19日
生生如葵

■ 贾炳梅

暮春夏初的风,带着一丝暖意,却又毫不留情地将各种花儿吹离花枝。上班路上,那几棵粗壮的苦楝树枝条上的细碎紫白花儿,被热风裹挟着簌簌飘落,犹如在道沿铺了一层薄雪。巷道两侧不久前姹紫嫣红百花争艳的热闹,逐渐消弭,扑面而来的主角俨然成了大面积浓得化不开的绿。梧桐新叶撑开油纸伞,爬山虎在斑驳的石崖上编织着暗绿锦缎,然而道旁这簇蜀葵,在满眼绿色里却像永不熄灭的烽火,依然繁花似锦。

这簇蜀葵的根系扎在碎砖与水泥接缝处,茎秆上还残留着去年冬季的霜痕,却在满目青绿中挂满紫红花朵。它顶端谢了的枯花还未离去,渐次绽放的新花瓣,边缘泛着暗金,仿佛被岁月镀了层包浆,比月季花还要执着地将它的花期无限延长,仿佛超越了四季轮回。

让我惊异到目瞪口呆的是,不知何时,这簇蜀葵旁边那溜空地上,以及道沿缝隙处,竟全是一簇一簇正在开花的小蜀葵!它们有的从杂草丛中探出头来,有的攀着生锈的电缆线,有一簇甚至寄生在空地中间那棵李子树根部的凹洞里,像给树根别了枚紫红胸针。

自从七年前在这条僻静巷道第一次发现这簇蜀葵,已过去好多个寒暑。每天上班路过,这簇蜀葵总会牵动我的眼眸,成为巷道中最温暖的存在。初遇时,它还只是菜畦边的一簇野草,如今却成了这条巷道最忠实的记录者和不可或缺的风景。

最初,这簇蜀葵旁边那溜空地是巷道人家的菜畦,仅两米见方,却种满了豆角、茄子、蒜苗。菜畦的主人是一位精瘦阿婆,这簇蜀葵,不过是借着菜畦边沿偷生的一簇杂草,混迹在狗尾草与灰灰菜中间,叶片上常常沾着老阿婆丢弃野草时溅到的泥点子。

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。一日清晨,我听见金属刮擦石板的刺耳声响。只见阿婆握着镰刀,刀刃在晨光里划出冷冽的弧线,这簇蜀葵瞬间被拦腰砍断。然而,不过三五日光景,这簇蜀葵断口处又鼓起青玉似的芽孢。新生的枝干泛着瘀血般的暗红,表皮布满凸起的瘢痕。这次,它径直从伤口里绽开重瓣——殷红叠着绛紫,外层花瓣边缘焦卷,内里却藏着鹅黄的新蕊。

此刻,我惊诧地发现,巷道各处竟都萌发着蜀葵的幼苗。看着这一株株、一簇簇花开正艳的小蜀葵,我不禁想起那句“纵使身止诸苦中,如是愿心永不退”。它们被践踏、被折断、被掩埋,却总能在水泥森林里找到光的裂缝。我蹲身细看柏油路缝隙里的这株蜀葵幼苗,发现它的根系竟然穿透了沥青层,在下方排水管的苔衣上织出了白色的网络。

那些落在人世间的种子,多像我们跌倒在人生路上的时刻,重要的不是优雅地盛开,而是永远保有破土而出的笨拙勇气。我再次被这些蜀葵震撼,忍不住眼眶湿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