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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日期:2025年09月06日
铁匠爷爷的旧时光

■ 赵晨浩

老槐树的影子刚爬到井台边,爷爷的晨课就开始了。

铁锤砸在砧子上,“叮——当——”尾音总要在空气里颤三颤。爷爷的锤法有讲究,先是一记闷响定住烧红的铁坯,接着一串连敲,火星子便从铁砧上蹦起来,像年三十炸开的炮仗。我蹲在门槛外数着那些金红的星子,它们落在爷爷的粗布围裙上,烫出一个个焦黄的“小月亮”。风葫芦的喘息是底音,“呼——嗒——”炉火就应声蹿高半尺,映得他额头上的汗珠子也成了赤红色。

打铁人的手是活计好坏的量具。爷爷的拇指关节有道月牙疤,那是给张婶家菜刀淬火时烙下的。而我喜欢这双糙手。寒冬腊月耳朵冻得生疼,那对糙手一焐,整个人都暖和了。最神奇的是看他打铁环的光景:烧红的铁条在他的操作下弯成圈,往水桶里一浸,“滋啦”一声腾起白雾,他眯着眼再用指肚摩挲接口,单凭触觉就知道哪里还有毛刺。那只铁环我玩了整整三年,磨得能照见人影,却始终找不出半处刮手的棱角。

爷爷打的家伙什儿,是附近村镇都认可的硬招牌。推开打铁房的杉木门,铁砧上的凹坑里躺着几粒生锈的铁渣,墙角堆着的镰刀、锄头却都早有了主——东家等着收麦,西家预备着刨花生,这些浸着汗、淬过火的铁家伙,带着“杨庄堡老赵头”的名号和老主顾的念想,还在四里八乡的地里刨着活路。

他打的镰刀,割麦子时“刷刷”响,刃口不崩不卷;他打的锄头楔得死紧,一锄下去震得虎口发麻,锄板儿却纹丝不动。赶集的、下地的,都认准了“杨庄堡的老赵头”。隔三差五,他天不亮就挑起沉甸甸的担子去县城赶集,褡裢里塞满新打的锄头、镰刀、铁锨头。晌午回来时,担子轻了,褡裢瘪了,手里却总攥着个油纸包。那香味儿老远就飘过来,有时是个鼓囊囊的肉夹馍,肥瘦相间的卤肉汁水把纸都洇透了;有时是根油亮亮的鸡腿,皮焦脆,还滋滋冒着热气儿。他往我手里一塞,自己蹲在炉子边就着热水啃干饼子,熏黑的脸上笑出深深的褶子:“快吃,今儿的铁卖得好,管够!下回赶集,爷爷再给你捎好的。”

后来爷爷老了,锤头渐渐抡不了那么高了,撒子房里的“叮当”声也稀落了。可只要有老主顾寻来,他就还要生火打铁。

爷爷走后,我才懂得铁器是会说话的。如今每当暮色漫过麦场时,我总恍惚以为撒子房的烟囱又冒起了烟。偶尔听见风掠过檐下,那挂着的几半片破铁皮发出“哐啷哐啷”的撞响,像极了当年锤铁的回音。还有那个小铁环,如今成了打开回忆最珍贵的钥匙,只轻轻一碰,满屋子的铁锈味、卤肉香和那些藏在飞溅火星里亮闪闪的时光就又都回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