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孙惠敏
秋光漫过家乡的塬,把沟壑与田间浸成暖黄时,苹果园便成了最惹眼的景致。连片的绿枝间,缀满了红灯笼似的果子,风一吹,叶尖打着旋儿蹭过果皮,果子便轻轻晃着。那画面像极了一幅巨大的调色板。
总想起初春的果园,料峭的寒还裹着枝丫。天刚蒙蒙亮,奶奶就踩着晨霜进了园,竹筐里盛着花粉,指尖轻沾一点,再细细抹到苹果花的蕊上。她睫毛挂着露珠,和花瓣上的晨露混在一处,映着初升的太阳,亮得像碎星。那时的花刚开,白的嫩、粉的柔,一簇簇挤在枝头,奶奶的动作轻得怕碰落了花瓣:“这花娇贵,得一个一个喂粉,将来果子才甜。”没过多久,青豆似的小果子冒了尖,又到了疏果的时候。她捏着小果子犹豫片刻,还是狠心掐掉密的、弱的,“果子也讲缘分,留得少,才能长得好。”每一颗留下的小果,都被她用布条轻轻缠了枝,像护着掌心的宝贝。
夏天的日头烈,果园里的影子都缩成了团。爷爷带着我和堂哥铺地膜,两人合作拽着一卷膜,顺着垄沟往前走,膜被太阳晒得发脆,贴在土里,像给果树铺了层“凉席”。“这样能保水,杂草也长不出来。”他擦着汗说。套袋是更细致的活儿,爷爷教我一手托着小果,一手把纸袋撑开,顺着果柄轻轻套上,再用细铁丝绕两圈扎紧,力道重了怕勒坏果柄,轻了又怕风把袋子吹跑。我们总赶在天刚亮就下地,避开正午的热辣,傍晚回家时,满手都是纸袋磨出的薄茧,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土,却能闻见指尖沾着的果木香。
如今秋风一凉,套袋被一个个摘下,青果早已褪去涩意,露出红通通的脸。有的带着一抹金黄,像晒透了的阳光;有的红得透亮,轻轻一捏,能感觉到果肉的饱满。奶奶挎着竹筐,踮着脚从枝上拧果子,动作慢却稳,“得转着圈拧,别把明年的花芽碰掉了。”竹筐满了,就倒进地头的大筐里,一筐筐苹果堆得像小山,阳光洒在上面,红得发亮,晃得人心里也暖烘烘的。
爷爷坐在地头的石头上,掏出旱烟袋,吧嗒吧嗒抽着,目光落在果园里,嘴角一直抿着笑。旁边的堂哥举着手机,对着满树果子拍视频,笑着喊:“爷,今年这苹果,比去年还甜!”爷爷应着:“可不是,今年雨水匀,日头足,果子攒够了劲儿长。”风掠过枝头,带着苹果的甜香,裹着两人的笑声,飘向远处冒炊烟的村庄。
我蹲在苹果树下,捡起一片落黄的树叶,看着筐里的果子——每一颗红透的苹果里,都装着家乡的秋光,装着爷爷奶奶的辛劳,也装着日子里最朴素的道理:所有的圆满,都藏在慢慢来、好好做的坚持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