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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日期:2025年08月23日
亮起一盏玉米灯

■ 吴永谷

“阿福,你的台灯呢?”同学们总爱这样问他。其实大家心知肚明,桌上那把锈迹斑斑的铁皮手电筒,就是阿福的“台灯”。可他们明知故问,以捉弄阿福为趣。

那手电筒确实老了,外壳锈蚀,得常换电池才能勉强散出暗黄的光。阿福却格外珍视,因为那是父亲留下的。那年暴雨夜,父亲顶替生病的同事去江边巡逻,洪水骤至,人一夜未归。第二天搜寻,只在泥泞的江岸找到这支浸透了水的手电筒。

阿福从学校赶回来,哭得撕心裂肺。母亲却一把将他扯起,怒吼道:“哭什么!你爹是没找着,不是没了!高二的人了,不知道时间金贵?给我滚回学校去!”吼完,母亲背起竹篓就钻进了玉米地。

回校的大巴开动,阿福望向窗外。一个瘦小的妇人正奋力蹬着满载玉米的三轮车,朝着大巴的方向追赶。上陡坡时,她几乎全身离座,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脚蹬上,仿佛这样就能缩短与大巴的距离。一车的人,终究还是把她远远抛在尘土后面。阿福不敢回头细看,他知道,那是母亲。她总是为了省下几块钱车费,也为了多赚几块钱差价,固执地把玉米蹬到县城去卖。

母亲似乎懂得青春期孩子敏感的自尊。她从不让阿福上学时捎带玉米去县城,只在暑假,才要求儿子帮忙。那时同学都回了家,阿福也乐意陪在母亲身边。

一天,母亲临时有事,留下阿福独自守摊。也许是看他学生模样惹人怜,剩下的玉米很快卖光了。他数着手里皱巴巴的钞票,六十八块。“这么巧?”他心头一跳,新华书店那盏他魂牵梦绕的台灯,也正好六十八!他犹豫了一会儿后,攥紧钱,拔腿朝书店飞奔,满心雀跃:新学期,终于不用再被笑话了!

冲进书店,直奔角落。它还在!阿福捧起那盏梦寐以求的台灯,爱不释手,激动得甚至亲了一口。店员赶忙提醒:“哎,同学,买不买啊?”阿福脸一热,低声道:“买!”便匆匆去排队付款。队伍一点点缩短,他攥钱的手心却沁出汗来。家里盖新房还欠着债,父亲杳无音信,母亲独自扛着担子。为了省电,夜里她几乎不开灯……这六十八块,是母亲流了多少汗、蹬了多少里路换来的?一股沉重的愧疚猛地攫住了他。

“同学,你到底买不买?”店员的声音再次响起。阿福如梦初醒,慌忙放下台灯,嗫嚅一句“不好意思,不要了”,便逃也似的冲出了书店。

没跑多远,竟看见母亲推着空三轮车在街角等他。他慌忙跳上车,顾不上问母亲怎么寻来的,只把那六十八块钱塞进她手里,一路沉默。母亲也默不作声。

打那天起,母亲卖玉米前有了新习惯。她会细细挑拣,剥下那些宽大厚实的玉米皮,摊在日头下晒干。夜里,当阿福借着昏黄的手电光看书时,母亲便挨着他坐下,借着那点微弱的光亮,把晒干的玉米皮撕成细条,再搓成绳,然后一圈圈、密密实实地编织起来。

“妈,你编这干啥?”阿福忍不住问。

“看你的书,别糟蹋光。”母亲头也不抬,手指翻飞。圆形的轮廓渐渐清晰,不断扩展。

“灯罩!妈,这是灯罩!跟我喜欢的那盏灯的形状一样!”阿福惊喜地叫出声。

当母亲把灯泡放进这盏亲手做的玉米皮灯罩里,按下开关,霎时,明亮而柔和的光芒透过金黄的玉米皮倾泻而出,在墙壁上投下温暖斑斓的光影,瞬间驱散了小屋的昏暗,也悄然照亮了阿福心中积压的阴霾。

高考放榜,阿福成了县里的理科状元。老师和同学前来贺喜,那几天,家里破天荒地灯火通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