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杉林
我在祖父上世纪80年代打成的一孔窑洞里,住了很多年。那孔窑里,常有蜘蛛在墙角结网,营造它们的小家。平日做饭、烧炕,使得窑顶早已挂满了灰线,有时会突然落在人的头上。锅头上的窑顶,更因为烟熏火燎,变得乌黑一片,甚至结出了一层层黑油油的皮垢。
一到年根,人们就要例行扫窑,将这些蛛网、灰线、皮垢尽皆清除,才能以新的面貌来迎接新年。这天吃完早饭,母亲开始收拾起了厨房的东西。她把铁锅、面盆等能拿动的用具都提去了院里,又和我扯着塑料布,把水瓮、面缸、案板等拿不动的一一遮盖了起来。她又拿了几块木板,细心地将塑料布压住,防止掉落下来。
父亲找来了一根长木杆,将一把老笤帚绑在杆头。换上一身旧衣服,戴上一顶草帽,手持木杆进窑去了。进去的时候,他对我说:“你往远处跑,看灰给你弄身上了!”我不听他的话,依旧站在窑门口向里张望。
只见他先从外到里,用笤帚将窑顶的蛛网、灰线一条一条拔掉。那些灰线在笤帚刮起的疾风中,瑟瑟发抖,但都没躲掉被拔除的命运。有的倔强而顽固,粘在笤帚上不肯下来,父亲使劲抖动了几次,它们才终于回归了尘土。紧接着,父亲开始扫窑脑,从左到右扫过去,再从右到左扫回来。一时间,两股灰尘在空中乱撞,瞬间飞舞起来,湮没了他瘦弱的身影。
等到灰尘略散了一些,我看见这窑洞比较高,他绑的长杆这时派上了用场。他手握住杆子下边,从窑顶的中线开始,沿着窑壁的曲线,一道一道划扫起来,好像在写一幅精妙绝伦的书法。他从窑里一步步往外走,身后就出现了一片又一片干净的墙面。等快扫到窑口的时候,一股一股的黑灰猛然从天窗里、窗子里、门里涌出来,宛若三条黑龙,向上盘旋而去。我一惊,忙跑着躲远了。
窑壁上那层附着的灰尘,只需用粗糙的笤帚一拂,就会落下来,露出后边干净一新的墙面,像刚打出的新窑一般。可窑顶那些熏上去的油垢,却不怎么好扫掉。父亲站立在灶台前,用已经折了枝的扫帚,使劲刮扫着头顶的墙片。但那些油垢,却不能全部被刮下来。
扫完出来,我看见父亲满身是灰,草帽上也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土,完全变成了一个土人,就忙帮他脱去身上的衣服。他没有戴口罩,这时候鼻子、嘴里全进了灰,便弯着腰在院里的梨树下吐个不停。
尘埃落定,母亲端了一盆水进窑去,轻轻地洒在地上。这样扫起地来,就不至于烟飞尘扬了。她得擦洗三遍以上,才能把各处的灰尘擦拭干净。
等我玩了一圈回来,看见不但窑顶变得干干净净,整个窑内也都亮堂起来,透露出新年的氛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