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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日期:2025年08月09日
两只不知名的鸟

■吕雪萱

破晓时分,城市尚未完全苏醒,车声却已如潮水般隐隐传来。我照例起身,推门步入小园。夏日清晨的薄雾裹着栀子花的甜香,露珠在蛛网上折射出微光。抬头仰望,几羽灰褐色的鸟正在微蓝的天幕下盘旋,翅膀掠过之处,似乎搅动了暑气蒸腾之前的清凉。它们飞倦了,便栖落于门前悬空的两根电线上,继而弹拨出几串清越的鸣声。我舒展筋骨,目光却不由被它们吸引:一只正用精巧的喙梳理着光润的羽毛,动作细致如同抚琴,待梳理停当,它侧首轻啭几声,便振翼而起。另一只紧随其后,双双融入晨光里。那形影相随的姿态,倏忽间竟将白居易“在天愿作比翼鸟”的诗句,从千年沉睡的墨香里唤醒,鲜活地投映在这钢筋水泥的巷弄之上。

一日,我照例在园中活动筋骨,目光偶然扫过电线分岔之处——竟有异物填补了那缝隙!定睛细看,一个浑圆如小皮球的鸟巢,已悄然安家。几时衔草衔泥筑就?我竟浑然未觉。这悬空狭缝里诞生的居所,堪称神工鬼筑,令我想起《鹊巢》里“维鹊有巢,维鸠居之”的古老智慧。

果然,数日后便见一只鸟儿俯身巢中,尾羽因窝小不得不翘露在外。不多时它翩然飞离,另一只旋即前来接替。如此轮换,不辞辛苦,以胸腹的温热孵化着希望。

雏鸟终究破壳,绒毛稀疏如初生的草芽。它的父母便开始更勤勉地穿梭于烈日之下,在钢筋水泥的缝隙与远处荒山野岭间往返,衔来维系生命的食粮。这平凡巷陌的哺育图景,竟与古书里的生命寓言暗暗相契。

然而,“天有不测风云”的古语,恰如一道谶言悬于众生头顶。几日后,天空陡然阴沉,铅云四合,空气闷热凝滞如裹湿布,蜻蜓惊惶低飞——正是暴雨欲来的征兆。当夜色如墨般泼下,狂风骤雨终于猛烈叩击大地,一连数日,我困守屋内,只能隔着水帘般的玻璃窗,忧心地望向那在风雨中飘摇欲坠的微小家园。

终于,雨收云散。我迫不及待步入小园——那电线分岔处竟空空如也!我的心猛地一沉,不祥的预感如冰冷的蛇缠绕上来。眼前景象令人窒息:细碎的草茎、泥点与某种坚韧的纤维散落一地,狼藉不堪。更不忍睹的,是几只羽毛未丰、身躯僵冷的小小躯体,零落于湿漉漉的水泥地上。我默默将它们一一捧起,葬于窗台那盆茂盛的茉莉花下,愿泥土的芬芳能安抚这过早凋零的魂灵。

就在此时,那两只熟悉的身影竟又翩然而至,依旧落在那两根空荡荡的电线上。它们焦灼地转动小小的头颅,左顾右盼,喉中发出短促而凄惶的低鸣,似在急切呼唤失散的骨肉,寻找那风雨中湮灭的暖巢。一次,两次……它们来回飞旋于这伤心之地,最终,那细弱的颈项似乎终于不堪重负地垂下,翅膀一振,倏忽消失在灼热的、泛着白光的天际线尽头。

当夜灯初上,我坐于窗前,茉莉的幽香在闷热的空气里浮沉。我的目光投向那空寂的电线,恍惚间,仿佛瞥见庄子笔下那只“决起而飞,抢榆枋而止”的小鸟,在无垠的时空里划过一道微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