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禅香雪
雨水把桦林公园冲洗得湿漉漉的。路面到处是积水,横斜下来的树枝挂着粒粒透明的雨珠。粉饰的墙面被雨水浸湿,似乎矮下去一截。木屋的椽子像涂了一层黑釉。前几日在秋光中飞来飞去的鸟儿不知藏到哪里去了。鸽子房的白鸽,倒是不怕雨,看到我往它们跟前走,它们也往我跟前拥。两条短短的小腿驮着白胖胖的身躯挪动着,后趾轮换着挑起雨丝,舞出了一地的水花。
我没带鸽子食。手里恰好有一把葵花籽,举手一扬,落到鸽子中间。它们低下头,啄两下,便跑开了。这葵花籽的壳硬,鸽子啄不开。我咬开一颗,把葵花籽仁儿扔到青石板上,有只鸽子看到了,张开尖尖的嘴巴,一啄一吸,便吞进肚里去了。它也不仰头再看看我,吃了一颗就满意地走开。其它鸽子也不追着我要,踩着被雨水浸湿的葵花籽,转着圈儿,东瞧瞧西看看。
离开鸽子屋,过了克兰河上的小木桥,走上公园里被雨水洗得透亮的跑道。行人稀稀拉拉,举着雨伞的,穿着雨衣的,戴着草帽的,无一例外都举着手机,变换着角度拍照。有的边走边拍,有的站定朝着树梢的黄叶拍,有的聚焦最亮的黄叶,拉到镜头跟前,咔嚓一声,锁住了这片叶子生命中最柔软的秋韵。
路边的桦树一棵挨着一棵,绵密蓬松的一树树金黄,直入云天。雨点落在摇摇欲坠的叶子上,没怎么用力弹跳,软绵绵的叶子就纷纷脱离枝头,被雨水裹挟着,在空中打个旋儿,翻转着,飘动着,晃晃悠悠地荡进积水中,跟先前落下的黄叶叠在一起,抱团取暖。
这些叶子,它们曾高悬枝头,或是邻居,或是隔着一臂远的距离,或是透过纵横交错的树枝遥相对望。春天,芽儿才冒出来,嫩嫩的,油油的,阿勒泰的春光抖落毛茬茬的冬寒,用怜爱的目光扫过每一粒芽儿。无论是偏居横斜的枝条之下,悬垂于雄性花序中间,还是点缀在雌性花序的间隙,它们都能享受到阳光之手的抚慰,只不过有明丽与轻淡之别,有朗照与半荫之分。
夏天,炽热的阳光被桦树浓密的绿叶层层遮挡,落下来便减了几分热度。只要站到树荫下,凉意瞬间就沁满肩头,腋窝里的汗不一会儿就消散了。桦树的皮细腻平滑,闪着白光。不知谁用小刀割去一块,是给情人写桦皮信了吧。有些割掉的地方重新长出了新皮,比老树皮薄,而且光亮。阳光抱住树干轻摇,似水波潋滟,似白绢漂浮。
树皮上有很多节疤,是树枝在生长过程中因为光照不足自行脱落留下的。远远看去,却像是桦树透视大自然的眼睛,透视游人灵魂的窗口。每过一个夏天,树身上都会长出一对对眼睛,你要是眯起眼睛看,那褐色瞳孔里流淌的不是眼泪,而是桦树汁聚成的清凉小河,滋养着每个钉孔的自我疗伤与重生。
秋天,树叶渐渐变黄。一阵秋雨飘过,满树的黄叶自枝头滑落,没有丝毫犹豫。克兰河的水面上漂一层,木栈道上落一层,草坪上覆一层,树根底下积着厚厚一层。先落的叶子早已干枯,有的混着雨水逐渐腐烂;后落的叶子大多金黄透亮,也有些生了褐色的斑点,但都那么绵软服帖,落到哪儿都能静静地躺下来。
秋叶的静美也许正在于倾其所有,滋养根基吧!
桦林深处,人影稀少,而黄叶更加耀眼。一个中年妇女,架起三脚架,侧着身子旋转相机,不断捕捉桦叶飘落的风姿。我的脚步打扰到了她,她回眸轻轻一笑,没有丝毫厌弃。走出很远,再回头看,她依然在刚才的位置,被纷飞的黄叶笼住了白色的身影。
她成了风景中的风景,是桦林公园中静美成诗意的一道风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