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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前版:A08版:三秦学生记者·作文
发布日期:2025年12月12日
秦腔

西安市第三中学高三(3)班 谭敬华

记不清有多少个清晨,当城市的人们还在沉睡,父亲那部旧手机便会准时响起。那声音,没有温柔地铺陈,一上来便是高调浓烈的一嗓子,像一块粗粝的巨石,猛地砸进我的梦境里。那声音,带着黄土高原被太阳曝晒过的焦渴,带着千沟万壑里穿行的风尘,那声音是秦腔《周仁回府·夜逃》里那句——“蓑草萧萧寒林静,霜花惨惨哀雁鸣。哭娘子哭得我神昏不醒,何一日诛严贼再把冤鸣。”父亲最爱这几句,尽管手机的音质不好,唱腔甚至还被压缩得有些失真,可那份悲怆与愤懑,却如一把钝刀,生生割破了黎明所有的宁静。

我蜷缩在被窝里,用枕头紧紧捂住耳朵,试图把那“噪音”隔绝在外。我不明白,为何有人会迷恋这般声嘶力竭的呐喊,那里面没有旋律,只有挣扎;没有优雅,只有泥土般的粗糙。于我而言,这是我想竭力挣脱的,它属于父亲的整个世界。在父亲的世界里,这是一种古板、一种执拗,满是我不愿理解的黄土气息。我心中有个执念,就是要拼尽全力,有朝一日远远离开它,离开这清晨的“噪音”,去往一个光滑、精致、不被秦腔惊扰的远方。

后来,我如愿以偿。我到了梦寐以求的城市上中学。城市里的一切,都符合我曾经的想象。玻璃幕墙光滑如镜,地铁从城市下方快速穿梭,教室里的人都说着语调平稳的普通话。我耳机里,流淌着轻音乐优美的旋律,音量适中绝不会打扰到任何人。起初,我觉得自己像一只飞出笼子的鸟,享受着想要的自由。可是,渐渐地我心里却有一种无措的空虚,像悄无声息的潮水,漫上来将我覆盖。

我发现,我找不到一种能与灵魂对话的声音。那些流行歌,唱的是陌生的爱恨,它们与我无关。那些咖啡馆里的蓝调爵士乐,情调十足却始终隔着一层文明的毛玻璃。它们都很好,只是于我来说不亲切。在我下晚自习拖着疲惫的身躯躺倒在床上时,它们无法给我一丝安慰和共鸣。

一个寻常的黄昏,刚下课的我走在人流熙攘的街头,路边一家小店里竟飘出一段熟悉的旋律。依旧是那高亢的、不加任何修饰的老秦腔,依旧是那段《周仁回府·夜逃》。那一刻,仿佛时空倒转,我猛地停下脚步,像傻了一样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口。那曾被我深恶痛绝的“噪音”,此刻听来却像一道熟悉的乡音,直直劈中了我心中那片荒芜已久的土地。那不是唱腔,分明是吼是啸,是从身体里迸发出的最原始的力量。我忽然听懂了这粗犷豪迈的秦腔,它不是艺术殿堂里供人欣赏的摆设,它就是生活本身,是黄土高原上人们对着天地、命运发出的一声声质问与叹息。它不完美却真真实实地敲击灵魂;它不节制却格外热烈。就在那一瞬间,我猝不及防地理解了父亲。我突然明白了,原来那每日清晨准时响起的秦腔,并非父亲刻意的打扰,而是他将自己世界里最珍视的、最能够给予他力量的东西,笨拙地分享给沉睡中的女儿。

我没有走进那家店,也没有给父亲打电话,只是静静地站在陌生的霓虹灯下,任由一声声秦腔像故乡奔涌而来的河水,将我彻底淹没。那河的水是咸的,带着泪的味道。原来,我拼命想要洗掉的所谓“土气”,才是我骨子里最深的烙印。我一度想要逃离的父亲和秦腔,早已在我浑然不觉的岁月里,为我构筑了一座精神堡垒。如今,当我身在外乡时,才看清它真正的轮廓,它替我抵御着所有浮华背后的冰冷,安放着我所有无所适从的乡愁。

那一声秦腔,最终让我与自己和解了。

教师点评:小作者以父亲和秦腔对自己的熏陶和影响为线索,描写了青春成长中的迷茫、父爱的深沉和秦腔潜移默化的滋养,语言生动,感情充沛,感染力强。

指导老师 李心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