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 苏良进
傍晚时分,斜阳的余晖洒在宽大的玻璃窗上,天色暗淡下来。我望着日历上那个红圈,冬至,这个一年中白昼最短、黑夜最长的日子,穿过千里风霜,抵达了这座城市的格子间。
在一年中最长的夜里,所有的思念与孤独,都浓缩成几句心头最简短的诗。我站在高楼的落地窗前,看着城市的霓虹在雨雾中闪烁,突然想起老家那条结冰的小河。
记忆里的冬至,天总是亮得很晚,暗得很早。清晨推开木门,呵出的白气能在冷空气中凝成短暂的云,河面上结着一层薄冰,阳光照上去,像撒了一把碎钻,却暖不透那层晶莹的寒凉。我总爱蹲在河边看冰面下的水草,它们被冻得纹丝不动,却又透着一股倔强的绿,仿佛在积蓄着春天的力气。
小河两岸是无垠的田野。冬至前后的田野最是坦诚,褪去了所有华服,只留下黝黑的土地和零星的麦茬。我和小伙伴们会沿着田埂追逐打闹,鞋底沾满湿冷的泥土,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。有时会看到野兔从麦田里蹿出来,箭一般掠过冻土,惊起几只麻雀。远处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,在铅灰色的天空中慢慢散开,那是母亲开始准备冬至的饺子了。田埂边的枯草上结着白霜,摸上去像撒了一层细盐,我们会比赛谁能找到最长的冰挂,然后小心翼翼地掰下来,当成宝剑挥舞,直到手指冻得通红,才肯揣进棉袄袖子里取暖。
母亲的饺子是冬至最温暖的注脚。她总是提前几天就开始准备,把白菜洗得干干净净,在案板上剁得咚咚响,声音能传到隔壁院子。父亲会坐在灶门前添柴,火光把他的脸映得忽明忽暗。我最爱趴在桌边看母亲包饺子,她的手指灵活得像跳舞,取一小团面团,在掌心搓成圆球,再用擀面杖擀成圆圆的皮,放上馅料,双手一捏,一个元宝似的饺子就躺在盖帘上了。母亲包的饺子总是大小均匀,边角捏得整整齐齐,像是艺术品。她会在饺子里包上几枚硬币,谁吃到了就预示着来年有好运气。我和妹妹总是抢着吃,吃到硬币时的惊喜尖叫,能把屋顶的灰尘都震落下来。饺子下锅时,厨房里弥漫着蒸汽和香气,玻璃窗蒙上一层水雾,用手指划开,能看到外面飘起的细碎雪花。那时的饺子,是团圆的味道,是温暖的味道,是再也回不去的童年的味道。
如今身在异乡,冬至的仪式感早已简化。偶尔会自己煮一碗速冻饺子,却总也吃不出当年的味道。窗外的车水马龙替代了田野的空旷,城市的霓虹掩盖了星空的璀璨,再也没有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身影,没有父亲在灶前添柴的温暖,没有小伙伴们在田埂上追逐的欢笑声。但每当冬至来临,那些记忆就会像潮水般涌来,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。
有些思念早已刻进了生命的年轮,在每一个寒冷的冬夜,都会发出温暖的光芒。在这个最长的夜里,所有的思念都化作了诗行,虽然简短,却字字滚烫。
故乡,就是无论走多远,都永远牵挂的地方;冬至,就是让我们在寒冷中,更加懂得温暖的可贵。我将带着这份思念入眠,梦里一定又回到了那个飘着雪的村庄。城市的灯光依旧璀璨,但我的心,却因为这些简短的思念之诗,变得无比温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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